三月的京城已是滿城風絮。

晨起，陸琬推開了窗戶，階下的梧桐已經亭亭如蓋，長得比兩層樓房都高了。

這棵樹還是她三歲那年種下的，伴了她如許年。這處宅子兩次易主，終於又回到這裏了，回到了她住了十二年的采芝居。

采芝居位於陸宅的東隅，前面就是陸瑋與顧氏住的二房大院。兩處隔了一截矮墻。矮墻上爬滿了淩霄，花紅葉綠，與梧桐一起見證了這座宅子幾年來的興衰。

院子裏的葡萄架上已經爬上了幼弱的枝條，抽了嫩綠的葉子。恍惚還是六年前的夏天，她坐在這葡萄架下看書，連翹在一旁侍立著打扇。年幼的青娘從那院門走了進來，懷裏抱了一只白色的暹羅貓，興高采烈地告訴她得了一件稀罕的寶貝。陸琬還記得那只暹羅貓的眼珠是碧綠的，瑩瑩的就是一對綠寶石。

倏忽幾年，卻早已經物是人非。

沿著院門出去，下了七階石階，再走一小段路，便是二房大院的後門。她推門進去，繞過一座多寶格子，就到了花廳。

花廳的東墻上應該掛了一大幅的米芾的《研山銘》，可惜墻上光禿禿的一片，墨寶早就不知道落入誰人的手裏了。那多寶格上亦盛放著不少玲瓏剔透的器物。有一對不過巴掌大小的綠玉葫蘆瓶，還有一套黃楊木雕的木船。最大的那一架放在最頂層，最小的還沒有茶杯大，卻各有別致。

不管是綠玉葫蘆瓶，還是黃楊木船，如今一件也不剩了。

通往內室的門簾早就被取下來了，她記得母親冬天最愛掛大紅銷金撒花簾，簾子上有一對雙飛燕。夏天則愛掛黑漆的竹簾。

進門去，卻見屋子空空，什麽水墨畫的屏風，什麽黑漆楠木嵌螺鈿的妝臺，什麽蘇作的紅漆雕花床，統統都沒有了。

輕輕拍手便響起了回音。

陸琬久久佇立，只要一閉上眼睛，仿佛就能看見往事能一一的上演。母親溫柔的笑，父親的蹙眉嘆息，她分明都還能觸摸得到。

不過才幾年的光景，為什麽能把回憶抹得一幹二凈。陸琬忍不住潸然淚下。

冬青在身後輕輕的拉了拉陸琬的衣裳，低聲道：“姑娘，我們出去逛逛吧。”

陸琬一語不發的走遍了陸家的每一間屋子，然而當年的影子卻一點找不回來了。最後她和冬青一道去逛了後花園，角落裏原是她種藥的地方。那塊地早就被種上了一大片月季。或許關家的某位女眷很喜歡這四時不敗的花卉。

古井在哪裏？陸琬看了一圈，找到了銀杏樹，在銀杏樹的對面。然而早就沒有古井的影子了，和周圍都成了一片平地，栽上了芍藥。

芍藥花下便是母親跳下的那口古井。

陸琬顧不得地上的泥土，她雙膝便跪了下來，對著那片芍藥花拜了幾拜。

冬青不知何故，也跟著陸琬一道拜了。

風把外面的柳絮帶進了園子，陸琬伸出手來，抓住一縷。攤開掌心，裏面有一團輕飄飄的東西。很快那輕薄的東西又因風而起，不知將吹落到何處。

“這園子雖然沒有山莊的大，但是小巧別致，收拾得也好。看得出來打理的人是費了心思的。”冬青含笑著說，言語溫溫柔柔的，她想與陸琬解解悶。

陸琬卻什麽也沒說，微微的抿了嘴。再回到家，她已經孑然一身，往日的興盛繁榮卻是半點也看不見了。

兩人便走進一八角亭，亭子沒有設石凳石桌，只圍著一帶欄桿。

“這是唱戲的地方，阿公喜歡看戲，然而我卻聽不懂那些呀呀依依聲。後來阿公告訴呀呀依依聲裏也有大學問，大智慧，然我終究還是不喜歡。我這個人喜靜，能在藥房裏呆一整天不出門，也能在書房裏看一天的書。我和青娘原來是那麽的不同。冬青，我這個人是不是怪悶的，很沒趣啊？”

冬青只是靜靜的聽著，沒料到陸琬會問她，連忙回答說：“姑娘怎麽會沒趣呢。看書也好，制藥也好，都是頂有意思的事。”

陸琬就覺得自己挺無趣的，也不知道賀霖面對她會不會覺得沈悶。

“姑娘還逛園子呢，王爺那邊差人送了東西過來，姑娘要不要去看看？”靈芝跑了來告訴了她這番話。

陸琬微怔，心道王府那邊倒消息靈透，知道她搬了家就立馬送東西來了。回到了家，以後有的是逛的機會，她便與冬青一道過去了。

這邊的花廳上，薛三娘正和端王派來的婆子閑話，陸琬進來了，那婆子忙起身與陸琬問安。

陸琬含笑道：“有勞嬤嬤跑這一趟。王爺這兩天可好？”因為忙著搬家，她有兩三日沒有過去了。

婆子答道：“多謝姑娘惦記，王爺昨兒還在院子逛了兩圈。下午還進了一趟宮，聽說夜裏疼得好些了。”

這是好轉的跡象，陸琬心中甚慰。

等到端王派來的那些人都走了，薛三娘才與陸琬去看地上堆放著的那些東西。最顯眼的莫過於一架十二扇的玻璃屏風。

除了屏風，還有幾掛門簾，有銷金軟簾，也有湘妃竹簾，一共五掛。一對落地的青瓷寬口花觚。那邊還有幾個大盒子。陸琬掀開了盒蓋，卻見全是整整齊齊的書籍。隨手一番，大多是些醫藥典籍，還有少量的雜書。

半屋子的東西，一時也看不過來。

薛三娘滿臉堆笑的說道：“王爺出手還真是闊綽，我看呀都將半個家搬過來了。”

“三娘胡說什麽呢。”

薛三娘笑道：“這位王爺倒是挺有意思的。他莫非……”薛三娘仔細的打量了下陸琬，接著又在陸琬耳邊低語道：“莫非是對姑娘有意思？”

陸琬滿臉通紅，急忙道：“三娘都想些什麽呢。王爺他只是感謝我給他治了病。”

三娘笑著說：“說是謝禮的話，何必送半屋子的東西過來，還不是瞧著姑娘與別人不一樣，肯定自有一番別的情意在裏頭。”

陸琬滿臉通紅的走開了，任由薛三娘自言自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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